关晶晶:不再想单纯地画出一张好画,这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了
👆懂不懂艺术都能看懂的象外
阿改的编者按:
关于关晶晶——画家,诗人,我的一个朋友——其实我并无太多话要说。
一则是因为已写过两次,且几年前别后再也没有见过,并无太多新鲜的故事可增补。
二则,是因为谈到画,她的画是难以言说的,或者,单纯的论画,既无必要,也容易产生新的误读。
如果非要说近期她在广西的阳朔糖舍的画廊展出的这批新作,我的感觉是:更“散”了。
她早期的“无题”系列,至少有一部分,情绪上是“紧”的,对绘画形式语言的探究也是“紧”的,有各种执着在里面。
后来转到“剩山”系列,受限于坦培拉的材料和技法,速度慢下来,心境沉下去,东方/中国传统山水的意境出来了,虚实相间,画面里能感受到呼吸/气息——很多人都喜欢那批作品,她想必也存着温情。
剩山13-24,布面坦培拉,100x100cm,2013年
到了这批“借象”,我有点说不准了:抽象表现主义的味道也许还在,但淡了许多;所谓的东方性也许也在,但残山剩水、岚霭氤氲不再成为显著的造型特征——现在剩下的,好像就是笔触、涂层,前者运动形成动势,后者交叠形成关系。
然而,那些动势是轻松的,或说是跳脱的,有一点不在乎的意思在里面;关系则是叠加的,有一种念念相续、行止随心的感觉。
所以你很难说,这些画表达了什么中心思想、精神情绪或对什么艺术风格进行了尝试,总体上,它们在被创造的那一刻只与创造者有关,一旦被完成,它们就成了一个个风筝——线还在艺术家手里,但风筝已在空中,观者不可触及,只能仰着脖子看它随风飘荡,甚或长线崩断,它们终于消失。
写到这里,可以停笔了——我给关晶晶发了一份简要的采访提纲,关于作品、生活和最近的所思所想,她本人的回复无疑更清晰准确。至于不了解艺术家的读者,还是推荐大家看我以前写过的两篇文章:
1983年生于中国河南,2005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城市学院,2011年奥地利萨尔茨堡访问艺术家,2015年入围第九届AAC艺术中国年度青年艺术家,入选《中国当代艺术年鉴2014》,2022年上海邮储中心发行《关晶晶作品—富春山居图.剩山数字艺术收藏品》,作品为多家美术馆、艺术机构及个人收藏。
象外 x 关晶晶
〇 :最近展览的这些作品,缘起或背后的思考是什么?表面上看,它们似乎更接近于早期的“无题”系列,而与中期的“剩山”差异较大,是这样吗?好像笔触的宽度、力度和速度都加强了,同时又松动了一些。你会从“艺术”学科的角度去评判它们画得好或不够好吗?
G :是的。这次开始的新的主题“借象”,表面看接近早期“无题”系列。但它们是完全不同的,早期其实很窄,对很多事情的理解并没有生起。那会儿二十多岁,作品更多的是原生的直觉和力量,感受经历都不够。生命的质感,或者智慧的发现,是需要一些外力打磨的,有些东西必须经历时光的洗炼才能开显。这不是通过知识的摄取、意识的造作可以获得的。就像小鸡破壳,是内在生命的成熟,也是外部温度的孵化。这不是知识的过程,是生命的过程。
“无题”画面色调更暗,状态更紧。之后“剩山”是个转变,带入一些传统文化的意境,还有个人的趣味。“剩山”的绘画方法也比较特殊,结合了西方油画之前的坦培拉技法,以及我们传统水墨的绘画方式。可以说是从技法上东西方绘画的一次探索尝试。
现在不再想单纯地画出一张好画,这个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。早期还把自己拘在艺术上,把艺术看太重,大概就是执着吧,执着“艺术”这个象。
我可以画出一张好画,也可以写出一首漂亮的小诗。这就是一点天赋基础上的技术上的事儿,很多人经过专业训练都可以做到。我对琐碎的技艺没什么兴趣,也不喜欢精致细腻的东西。很多时候知道这么画画面更好,这种文字的节奏和气息更好,但我现在不想再这么做。
艺术不是一个我要抵达的目的地,艺术的魅力也不是一个可以被获得,可以成为某个人的成就或荣耀的东西。艺术应该是我们行走于世间的方式,一种观看方式,对待万物的方式。
这次糖舍的展览是“借象”系列,这个主题的创作刚刚开始。象由心现,借假修真,既是借外境,也是心中道场。“借象”,借的实是自心的任运自在。这也是我的一份愿力。
〇 :读你的诗会有助于读者“理解”你的绘画吗?还是说理解本身是一种误解或自欺?绘画给你带来了什么?跟过去相比,你对绘画的热情仍然如一吗?在绘画上遇到的困难/障碍/挑战是什么?是否有关注艺术圈的新闻,以及如何思考自己接下来的“职业道路”?
G :也许吧。理解事物依赖自身的知识结构、经验、习性和悟性。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。误解一定会有,这很正常,我觉得这不是创作者考虑的事儿。每个人都有自己要面对要解决的问题,也许是实际生活上的,也许是内心对外部世界的拷问,或者在不同的外在环境里如何安放自心。一个人认为的意义,对另一人也许并不适用,希求的真理他人未必受用。理解需要一些共通的基础,如果有人理解,当然会让人心生暖意。如果遇不到理解,就独自前行,重要的是明了自己的道路。
绘画带给我什么?现实上讲绘画是我赖以生存的方式,我靠它维持生活。绘画是我比较擅长的事儿,我乐在其中。我身上好像没有热情这种东西。有时候经常想去画,想去胡涂乱抹。看到好的作品,听到好的音乐、好的文字,都会引起我想去创作。艺术是很有魅力很好玩的事,我愿意为这事儿付出时间精力。绘画更多的是我对这个世界,对自身,对所有这些问题的解决方式,或者回应的方式,生命很大部分是以艺术创作的方式来进行的,这是一生的事儿,是不会冷却的热情。
我的创作跟生命的联系比较紧密。绘画在我这里不是单纯的视觉上的技艺,不是一个艺术的门类,它不在这种概念里。绘画上的困难与我生命中的困难是同步的。之前身体没有恢复时,完全没有心力去画画。没有力量面对外部世界,也提不起心力做事情。对我来说艺术应对的是自心,终极是去解决生命的问题,这大于执着一个自我的成就、在艺术史中的地位,或者他人的认可。如果强说挑战,这挑战也在自心内部,而不是艺术史中的某种形式样貌,更不是他人的经验智慧。
微信上如果看到艺术圈的新闻,有时候也会打开看看。会了解一下,但不大去关注。“职业道路”?我完全不想管画画之外的事,不想操那些心,不想见人不想回答各种问题。有时候会想如果有机构代理就好了。看机缘吧。
〇 :最近三年的生活状态是怎样的?日常典型的一天如何度过?写诗是一种自然的选择,还是一种主动的训练?平时阅读些什么书?最近在读什么书?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?
G :最近三年都在大理生活。一般早上八点过起床,十点来钟吃早餐,忙会儿家务。然后画画,不画画就看看书,或者就消磨时间。下午五点左右晚饭,一天两顿,画画的话晚上经常是赵野(关晶晶的丈夫,著名诗人)煮个面,我俩都爱吃面,省事儿。大理八点多天才黑,有时候吃完晚饭再画会儿。
写诗不是主动的训练,也是写着玩,消磨时间。看到好的文字会有触动,就想写。最近看佛学类的书。也经常赵野桌上堆着什么书就拿起来翻翻。没太深的兴趣爱好,喜欢听音乐,打理花草植物,都是消磨时间。喜欢旅行,但现在到处封控、核酸,很麻烦,也不想出门了。
〇 :平时关注时事吗?在多大程度上会受其影响?现在如何回望家乡,又如何看待大理和目前居住的环境?
G :会看一些,无法置身事外,但又很无力。看多了情绪受影响,那就少看点。不能明白的事太多,也没能力去明白,只能把自己大概明白的这点事儿尽量做好。我们没法改变外在环境,但可以时刻养护自心的理性与良知,尽量不作恶,不伤害他人、不扰乱他人、少给他人添麻烦。这几句说起简单,真正做到很难很难。仔细想想,谁敢说自己不曾被恶裹挟?或者盲从?谁不曾以己偏见、未满足的心意腹诽他人?扰乱他人?若说是非善恶,心是源头根本。
我没什么乡愁的概念,“家乡”对我来说就是出生地。大理空气很好,日照充足,房间整天阳光遍满。在家独处时常常感觉清净安稳,一派光明。可拿起手机又是另一个世界,与外部环境很撕裂。所以我不大爱出门,喜欢自己在家呆着。大理对我来说是生活的福地。常常觉得苍山下的居所是我内心的一小方净土。
〇 :你觉得自己近年来变得更加通透了吗?是更多往“内”走,还是会更多共情外部世界?在寻求超脱和继续做艺术之间的关系是怎么样的?会否某一天就放弃了绘画,连同写诗,觉得它们都不再重要了?
G :只能说比之前多明白点儿事儿,日子没白过。往“内”走,与共情外部世界不是相背离的,更不是脱离生活中的客观世界。唯识认为外器世间由心所现,是藏识里自性各别的诸法名言种子的显现。人非木石,正是因由着共通的情感长养悲心,借幻现的外器世间打磨习性,觉察念起,检讨行为。
超脱是内心的不滞于物,超脱在智慧,在智慧的起用与践行。超脱不在外物,也不是某种境界,不是可以抵达的封闭静止的状态。智慧的发明有无数方法或途径,艺术也是一种,艺术创作道路上同样的历事练心。只要明了心之所向,任何事情都可以是解脱之道。
未来的事我不知道,就个体生命来说,设计太远的未来挺虚妄的。艺术创作于我是这一生的事儿,不是因它作为某种意识的形态,或者可能的成就有多重要。不是作为目标或目的,它更倾向是作为一种路径或者方法适用于我,我心悦这条路径上的风景。意识的河流中,没有哪一瞬比另一瞬更重要。只有走过的路,和未走的路。而所有的路径、变化不出一念真心。所以不存在放弃。
〇 :最近耳闻目睹的一件荒诞/好玩/开心之事,以及最近做过的一个梦。
G :每天新闻里都是荒诞、匪夷所思的事。没有任何开心的事。
最近印象深的,是梦到我站在楼上,看到一楼有户人家把前后院全部挖成水池,也不知道是泳池还是温泉池。前后全是水,意思是如果去他们家需要半截身子趟水进去。更有意思的是后院汤池直接面对一片墓地,中世纪那种,还有人在墓前悼念。距离不远不近,那户人可以每天边泡汤边凝视死亡,以及来扫墓的人们脸上的悲伤。我正在欣赏泳池的奇特视野,突然一个朋友塞给我一大块糖,整块糖是一只透明的,亮闪闪的蓝色大眼睛。这才想起来我是来参加趴梯的,扭头一看,背后一堆堆的人,一派热闹繁华。
〇
借象22-07(1)
借象22-07(2)
借象22-07(3)
借象22-07(4)
苍山下19-01,纸上丙烯,17x23cm,2019
苍山下19-02,纸上丙烯,24x34cm,2019
苍山下19-03,纸上丙烯,24x34cm,2019
苍山下19-04,纸上丙烯,24x34cm,201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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